2019年7月28日晚间,A股上市公司暴风集团发布公告称,实控人大股东冯鑫因涉嫌犯罪被公安部门采取强制措施。以视频播放软件暴风影音而家喻户晓的暴风集团,在过去四年之中,市值从400亿元跌到现今的不到20亿元。
一年前的6月20日,冯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受了新京报的独家专访。彼时,暴风以5000万的融资计划取代了一个月前被撤回的18亿元再融资申请,外界风传暴风资金紧张,将成为下一个乐视。但冯鑫看起来并不紧张,他盘腿坐在木质沙发上,将泡开的黑茶倒入精致的白瓷杯中,然后点燃一根红双喜,聊起自己在视频、电视等行业的是非成败。
版权竞争是个“拼爹”游戏,雷军说“你可能选错战场了”
新京报:当年暴风没有做版权、做自制,会觉得有一些遗憾吗?
冯鑫:是,这肯定是,就是从战略上客观来讲,肯定是暴风在这场战略上落后了一步,就是没有去在新的形势里面紧紧抓住这个脉搏。但是这种事,问所有的CEO,没有人会说自己后悔。
新京报:CEO们都不愿意承认后悔吗?
冯鑫:倒不是不承认,实际上是因为我们做的时间长了,我们当然知道过去有失败的决策、错误的决策,但是我们也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犯错误。我们不可能带着今天自我认知回到当时去改变什么,所以谈不上后悔。用购买版权这种方式来竞争,这并不是我擅长的东西。后来的优酷也好,爱奇艺也好,腾讯也好,他们要不就是有“爹”,要不他们就是本赛道出身,他们对大量的资金使用是有经验的,我们实际上是没有使用那么大量的资金的经验。即使今天让我重新打这场战争,我可能会选择更早地离开这个战场,而不是去迎战。
新京报:所以暴风离开视频战场是必然的?
冯鑫:网络视频那场战争,不像过去我所熟悉的战争。买版权是99%的工作,建个网站、做个APP是1%的工作,它的本质就是花重金买版权,太重资产了。在我看来,互联网主要的战争还是产品的战争。爱奇艺那么晚才进入视频领域,别人买版权,它也买,然后再用自有流量、百度的流量加持一下,一年之后就赶上了。就说明这个市场不是产品竞争,没有时间壁垒,只是你有钱——所以这个市场是没有意义的。至少对我是完全没意义的,因为我不是一个每年能够撬动100亿的人。
新京报:暴风离开视频战场是什么时候的决定?
冯鑫:其实我们是2013年年底就已经有明确意愿了,确定要离开这个视频战场。2013年年中,小米估值达到100亿美元的时候,我跟雷军做过一次沟通。雷军的说法是,“你可能选错战场了”。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。我们是2014年5月份公布的魔镜一代这款硬件产品,但实际上我们是2013年年底就开始寻找新战场了。
新京报:离开视频行业再看,“优爱腾”可能的敌手会是什么?
冯鑫:我觉得短视频一定会打破长视频的市场,可能用不了多久的时间,不会超过两年。短视频与长视频在未来一定会交汇。
新京报:短视频兴起时,你会参与进来吗?
冯鑫:大概不会,因为我们现在主要在做电视,也就是转移到智能硬件和家庭互联网领域来了。从现在到短视频打破长视频,时间很短了,我们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。而且进这个领域也需要短视频资格,这张牌照我们也没有拿到,现在想拿已经很难了。
新京报:其实做短视频的门槛比大家想象的要高?
冯鑫:现在肯定是,到目前为止,做短视频的门槛是很高的。腾讯这次花那么大力气要“打抖”,现在圈里的人也不觉得特别有胜算。互联网机会还是很多的,你不见得要打那种明知道自己不擅长的战争,就是核心竞争力90%都依赖于你不擅长的武器的时候,可能我的选择是离开这个战场。
新京报:在短视频崛起的时候,“优爱腾”的想象空间还大吗?
冯鑫:对于爱奇艺等视频网站来说,未来还是有很大期望的。一大利好就是2015年以来付费会员的崛起。这次崛起的主力是出生于1990年的这批人,25岁的他们开始自己有钱了,而90后的版权意识和付费意愿与80后、70后是完全不同的。他们会愿意为制作精良的内容付费,也会对其他的消费群体,比如说80后、70后产生影响。现在00后都已经18岁了,我相信他们的付费意愿应该比90后还会更好。
转型做硬件面临两大难题,传统电视厂商已经没有机会
新京报:为什么会觉得电视市场和视频不一样呢?
冯鑫:电视是我更熟悉的市场,是比拼产品的市场。视频领域那样比拼版权采购的竞争就特别单调和奇怪。有钱之后,竞争的方法变得没有能力的比拼,这样的竞争真的就剩拼钱了。但产品这个事情,是你再有钱都不一定能做好的。
新京报:暴风从做软件到做硬件,你觉得这个转变中最大的困难在哪里?
冯鑫:第一个问题是做硬件产品本身的难度。电视的硬件供应链中,主要零件有两三百个,其他零件有一千多个,所以做一款电视,需要的供应商至少几十个。从开始研发,到样机生产出来,至少要经过七八个月的时间。硬件和软件最大的区别就是不可逆转,就像盖楼房,一个楼层盖错了,整个大楼就全坏掉了。做坏一个环节,前面所有工序都要重新来。所以做一款硬件产品,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。因此,企业需要在一开始就作出判断,现在进场,两年产品基本成型,还来得及吗?进场之后,在两年时间里,中间的取舍非常之多,可能每周都有两三次取舍。
新京报:做硬件的另一个问题是?
冯鑫:第二个问题是,有了硬件之后,你还要建设渠道。京东、天猫这样的线上渠道相对比较好建,但线下渠道要难得多。最近好多人在说小米花了一年建渠道没建起来——因为建好渠道至少要花三五年时间。对于新产品来说,少说也要花一年时间来建渠道,而且渠道建设是要在有了产品货物之后才能开始的,没有货物的时候是谈不上渠道的。
所以说,对暴风来说,对硬件和供应链的理解是两个很大的坎。硬件的设计不可逆转,渠道的建设要费很多功夫,都是属于不得不重新面对的大问题,需要的知识、经验和系统,是十分庞大的。
新京报:在当今的电视行业,传统厂商还有机会吗?
冯鑫:现在,无论是创维、海信还是TCL,它们的状况是很差、很不舒服的。它们的财务和业务数据,在过去这几年中都在稳定下滑。但是像暴风、小米或者其他智能电视品牌,是每年翻着跟头往上涨的。因为老百姓心目中,创维、海信或者TCL不是互联网电视的品牌,而品牌在心目中的认知是很难改变的。对于它们来说,其实最佳方案是“壮士断腕”,把原有的这些品牌砍掉,专注做互联网品牌。
新京报:家电企业与互联网企业合资打造互联网电视的路能走通吗?
冯鑫:两个利益集团在一起实际上是乌合之众。TCL与腾讯合作的“雷鸟”,到底谁来牵头?TCL会更重视TCL还是更重视雷鸟?好多问题都解答不了。破釜沉舟是没有几个企业真正能做到的。
要与小米争电视市场第一,但暴风最缺的资源是钱
新京报:这几年互联网电视的竞争态势是怎样的?
冯鑫:乐视的倒下,对互联网电视行业的其他公司是一个巨大的利好,因为乐视一开始占据了用户的心智,当时的第一品牌就是乐视。消费者买互联网电视,首先会想到乐视电视,但是它倒下了。
新京报:今天互联网电视第一品牌是谁呢?
冯鑫:乐视倒下之后,第一品牌就模糊掉了。小米电视现在出货量是大的,但是其第一名的形象还是比较模糊的。所以对所有互联网电视来讲,这是个巨大的机遇——老百姓就想买互联网电视,但互联网电视第一品牌不存在了。
新京报:现在大家在割据状态?
冯鑫:这个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遇,告诉所有厂商应该全力做电视了。所以暴风做电视,谈不上背水一战,这就是必须做的。如果你这一年发现都没有在电视方面做什么,到年底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非常落后。
新京报:怎么理解你之前说的“暴风和小米必有一战”?
冯鑫:这话也不该说。但是我讲的“必有一战”是指,小米手机这场战争打得快让所有人看透了。透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状态,透明之后,想象空间就变小了。今天手机能赚多少钱,手机APP能赚多少钱,市场已经看得太清楚了。看不清楚又让你有想象空间的地方,才是最有趣的。有趣的公司都是这样的,谷歌也好,苹果也好,亚马逊也好,得有让人看不透的地方。小米让人看不清楚的是什么呢?这是个问题。
新京报:在你看来,暴风各个业务在行业里应该达到什么样的地位?
冯鑫:大部分时候我不会太在意。我大部分时候会觉得,把业务尽量做到一个程度,至于在有的市场中能做得了第一,有的市场中做不了第一,都是合理的。
新京报:暴风TV要做行业第一吗?
冯鑫:暴风TV会是第一或第二吧,但是现在小米成为第一的概率更大。第二应该是我们的,但是争第一我是要去努力的。我没有把第一当成我必须要去完成的目标,因为目前来看,我们还没有拿到争第一的资源和武器。但是争第一的时间窗口还有,说不定明天后天我会有这个资源了呢?
新京报:关于争第一的资源,暴风在资金方面准备得如何了,有没有风投?
冯鑫:钱的确不够,有感兴趣的机构,但是钱不够。需要的资金肯定不会到百亿级别,但的确是一个比较大的数字。我们现在最缺的资源可能还真的是钱,然后也缺些其他的资源。
回首决策错误:“我认为它是对的,我就去做了”
新京报:你觉得暴风现在的路线是偏重于求稳,还是说比较激进?
冯鑫:其实我没想过这个角度,就是说我到底是要求稳还是要激进。我是理科生,按照我的理科思维,我会计算清楚了,然后按我的计算结果去做决定。我在计算的时候肯定是很求稳的,会比较严谨,不会太乐观。但我一旦计算决定,做那个决定的时候,就完全不会有背水一战的感觉——我认为它是对的,我就去做了。可能会有人提醒我说,“你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,如果败了就什么都没了”,但这种想法从来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。
新京报: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计算?
冯鑫:我觉得,我其实是相信科学,相信真实。虽然自己算的结果确实是个主观的东西,但算清楚以后,我就会选择去相信它。一般而言,我的战略决策都是这么来的。回顾自己过去所做的战略决策,是会有很多错误,这是没法避免的。但是我思维习性就是这样的,下定决心以后,我不会去考虑我的赌注是多少。我也不知道这叫大胆还是温和,我不会去评价它。
新京报:你之前也说过,暴风要“做小”。“做小”的目的是什么?
冯鑫:提出“做小”其实是一种心态的反复,2015年上市以前,我做VR的时候,因为觉得自己有一些终局思维,能看到更大的方向,好像掌握了一种新的智慧,就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台阶。而当年的上市本身,也让我觉得自己在事实上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。这两个台阶上完之后,我心里就会有些膨胀——我的天性不喜欢膨胀,但有时候客观环境在那儿,你自己免不了会被影响。暴风2016年年会的时候,我提出“虫子精神”,其实这就是一种感觉,就是不管这个事儿有多大,你不要去在乎,你就把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做对、做好就行了。另外一个角度是,虫子是不看天的,会认真把前面不到半米的路走好。“虫子精神”就是这种感觉,可能是过去膨胀心理的一种反应,就是还是要“做小”。
新京报见习记者 许诺 记者 白金蕾 朱玥怡 编辑 程波 校对 李项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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